三國志/卷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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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昱孫:曉 郭嘉 董昭 劉曄 蔣濟 劉放

程昱[编辑]

程昱字仲德,東郡東阿人也。長八尺三寸,美鬚髯。黃巾起,縣丞王度反應之,燒倉庫。縣令逾城走,吏民負老幼東奔渠丘山。昱使人偵視度,度等得空城不能守,出城西五六里止屯。昱謂縣中大姓薛房等曰:「今度等得城郭不能居,其勢可知。此不過欲虜掠財物,非有堅甲利兵攻守之志也。今何不相率還城而守之?且城高厚,多穀米,今若還求令,共堅守,度必不能久,攻可破也。」房等以為然。吏民不肯從,曰:「賊在西,但有東耳。」昱謂房等:「愚民不可計事。」乃密遣數騎舉幡於東山上,令房等望見,大呼言「賊已至」,便下山趣城,吏民奔走隨之,求得縣令,遂共城守。度等來攻城,不能下,欲去。昱率吏民開城門急擊之,度等破走。東阿由此得全。

初平中,兗州刺史劉岱辟昱,昱不應。是時岱與袁紹、公孫瓚和親,紹令妻子居岱所,瓚亦遣從事范方將騎助岱。後紹與瓚有隙。瓚擊破紹軍,乃遣使語岱,令遣紹妻子,使與紹絕。別敕范方:「若岱不遣紹家,將騎還。吾定紹,將加兵於岱。」岱議連日不決,別駕王彧白岱:「程昱有謀,能斷大事。」岱乃召見昱,問計,昱曰:「若棄紹近援而求瓚遠助,此假人於越以救溺子之說也。夫公孫瓚,非袁紹之敵也。今雖壞紹軍,然終為紹所禽。夫趣一朝之權而不慮遠計,將軍終敗。」岱從之。范方將其騎歸,未至,瓚大為紹所破。岱表昱為騎都尉,昱辭以疾。

劉岱為黃巾所殺。太祖臨兗州,辟昱。昱將行,其鄉人謂曰:「何前後之相背也!」昱笑而不應。太祖與語,說之,以昱守壽張令。太祖征徐州,使昱與荀彧留守鄄城。張邈等叛迎呂布,郡縣響應,唯鄄城、范、東阿不動。布軍降者,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,又使氾嶷取范,吏民皆恐。彧謂昱曰:「今兗州反,唯有此三城。宮等以重兵臨之,非有以深結其心,三城必動。君,民之望也,歸而說之,殆可!」昱乃歸,過范,說其令靳允曰:「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,孝子誠不可為心!今天下大亂,英雄並起,必有命世,能息天下之亂者,此智者所詳擇也。得主者昌,失主者亡。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,似能有為,然以君觀之,布何如人哉!夫布,粗中少親,剛而無禮,匹夫之雄耳。宮等以勢假合,不能相君也。兵雖眾,終必無成。曹使君智略不世出,殆天所授!君必固范,我守東阿,則田單之功可立也。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?唯君詳慮之!」允流涕曰:「不敢有二心。」時氾嶷已在縣,允乃見嶷,伏兵刺殺之,歸勒兵守。徐眾評曰:允於曹公,未成君臣。母,至親也,於義應去。昔王陵母為項羽所拘,母以高祖必得天下,因自殺以固陵志。明心無所繫,然後可得成事人盡死之節。衛公子開方仕齊,積年不歸,管仲以為不懷其親,安能愛君,不可以為相。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,允宜先救至親。徐庶母為曹公所得,劉備乃遣庶歸,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。曹公亦宜遣允。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,陳宮至,不得渡。昱至東阿,東阿令棗祗已率厲吏民,拒城堅守。又兗州從事薛悌與昱協謀,卒完三城,以待太祖。太祖還,執昱手曰:「微子之力,吾無所歸矣。」乃表昱為東平相,屯范。《魏書》曰:昱少時常夢上泰山,兩手捧日。昱私異之,以語荀彧。及兗州反,賴昱得完三城。於是彧以昱夢白太祖。太祖曰:「卿當終為吾腹心。」昱本名立,太祖乃加其上「日」,更名昱也。

太祖與呂布戰於濮陽,數不利。蝗蟲起,乃各引去。於是袁紹使人說太祖連和,欲使太祖遷家居鄴。太祖新失兗州,軍食盡,將許之。時昱使適還,引見,因言曰:「竊聞將軍欲遣家,與袁紹連和,誠有之乎?」太祖曰:「然。」昱曰:「意者將軍殆臨事而懼,不然何慮之不深也!夫袁紹據燕、趙之地,有並天下之心,而智不能濟也。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?將軍以龍虎之威,可為韓、彭之事邪?今兗州雖殘,尚有三城。能戰之士,不下萬人。以將軍之神武,與文若、昱等,收而用之,霸王之業可成也。原將軍更慮之!」太祖乃止。《魏略》載昱說太祖曰:「昔田橫,齊之世族,兄弟三人更王,據千里之(齊),擁百萬之眾,與諸侯並南面稱孤。既而高祖得天下,而橫顧為降虜。當此之時,橫豈可為心哉!」太祖曰:「然。此誠丈夫之至辱也。」昱曰:「昱愚,不識大旨,以為將軍之志,不如田橫。田橫,齊一壯士耳,猶羞為高祖臣。今聞將軍欲遣家往鄴,將北面而事袁紹。夫以將軍之聰明神武,而反不羞為袁紹之下,竊為將軍恥之!」其後語與本傳略同。

天子都許,以昱為尚書。兗州尚未安集,復以昱為東中郎將,領濟陰太守,都督兗州事。劉備失徐州,來歸太祖。昱說太祖殺備,太祖不聽。語在武紀。後又遣備至徐州要擊袁術,昱與郭嘉說太祖曰:「公前日不圖備,昱等誠不及也。今借之以兵,必有異心。」太祖悔,追之不及。會術病死,備至徐州,遂殺車冑,舉兵背太祖。頃之,昱遷振威將軍。袁紹在黎陽,將南渡。時昱有七百兵守鄄城,太祖聞之,使人告昱,欲益二千兵。昱不肯,曰:「袁紹擁十萬眾,自以所向無前。今見昱兵少,必輕易不來攻。若益昱兵,過則不可不攻,攻之必克,徒兩損其勢。原公無疑!」太祖從之。紹聞昱兵少,果不往。太祖謂賈詡曰:「程昱之膽,過於賁、育。」昱收山澤亡命,得精兵數千人,乃引軍與太祖會黎陽,討袁譚、袁尚。譚、尚破走,拜昱奮武將軍,封安國亭侯。

太祖征荊州,劉備奔吳。論者以為孫權必殺備,昱料之曰:「孫權新在位,未為海內所憚。曹公無敵於天下,初舉荊州,威震江表,權雖有謀,不能獨當也。劉備有英名,關羽、張飛皆萬人敵也,權必資之以我。難解勢分,備資以成,又不可得而殺也。」權果多與備兵,以太祖。是後中夏漸平,太祖拊昱背曰:「兗州之敗,不用君言,吾何以至此?」宗人奉牛酒大會,昱曰:「知足不辱,吾可以退矣。」乃自表歸兵,闔門不出。《魏書》曰:太祖征馬超,文帝留守,使昱參軍事。田銀、蘇伯等反河間,遣將軍賈信討之。賊有千餘人請降,議者皆以為宜如舊法,昱曰:「誅降者,謂在擾攘之時,天下雲起,故圍而後降者不赦,以示威天下,開其利路,使不至於圍也。今天下略定,且在邦域之中,此必降之賊,殺之無所威懼,非前日誅降之意。臣以為不可誅也;縱誅之,宜先啟聞。」眾議者曰:「軍事有專,無請。」昱不答。文帝起入,特引見昱曰:「君有所不盡邪?」昱曰:「凡專命者,謂有臨時之急,呼吸之間者耳。今此賊制在賈信之手,無朝夕之變。故老臣不原將軍行之也。」文帝曰:「君慮之善。」即白太祖,太祖果不誅。太祖還,聞之甚說,謂昱曰:「君非徒明於軍計,又善處人父子之間。」

昱性剛戾,與人多迕。人有告昱謀反,太祖賜待益厚。魏國既建,為衛尉,與中尉邢貞爭威儀,免。文帝踐阼,復為衛尉,進封安鄉侯,增邑三百戶,並前八百戶。分封少子延及孫曉列侯。方欲以為公,會薨,帝為流涕,追贈車騎將軍,諡曰肅侯。《魏書》曰:昱時年八十。世語曰:初,太祖乏食,昱略其本縣,供三日糧,頗雜以人脯,由是失朝望,故位不至公。子武嗣。武薨,子克嗣。克薨,子良嗣。

孫 曉[编辑]

曉,嘉平中為黃門侍郎。《世語》曰:曉字季明,有通識。時校事放橫,曉上疏曰:

  《周禮》云:『設官分職,以為民極。』《春秋傳》曰:『天有十日,人有十等。』愚不得臨賢,賤不得臨貴。於是並建聖哲,樹之風聲。明試以功,九載考績。各脩厥業,思不出位。故欒書欲拯晉侯,其子不聽;死人橫於街路,邴吉不問。上不責非職之功,下不務分外之賞,吏無兼統之勢,民無二事之役,斯誠為國要道,治亂所由也。遠覽典志,近觀秦漢,雖官名改易,職司不同,至於崇上抑下,顯分明例,其致一也。初無校事之官幹與庶政者也。昔武皇帝大業草創,眾官未備,而軍旅勤苦,民心不安,乃有小罪,不可不察,故置校事,取其一切耳,然檢禦有方,不至縱恣也。此霸世之權宜,非帝王之正典。其後漸蒙見任,復為疾病,轉相因仍,莫正其本。遂令上察宮廟,下攝眾司,官無局業,職無分限,隨意任情,唯心所適。法造於筆端,不依科詔;獄成於門下,不顧覆訊。其選官屬,以謹慎為粗疏,以謥詷為賢能。其治事,以刻暴為公嚴,以循理為怯弱。外則託天威以為聲勢,內則聚群奸以為腹心。大臣恥與分勢,含忍而不言,小人畏其鋒芒,鬱結而無告。至使尹模公於目下肆其奸慝;罪惡之著,行路皆知,纖惡之過,積年不聞。既非周禮設官之意,又非春秋十等之義也。今外有公卿將校總統諸署,內有侍中尚書綜理萬機,司隸校尉督察京輦,御史中丞董攝宮殿,皆高選賢才以充其職,申明科詔以督其違。若此諸賢猶不足任,校事小吏,益不可信。若此諸賢各思盡忠,校事區區,亦復無益。若更高選國士以為校事,則是中丞司隸重增一官耳。若如舊選,尹模之姦今復發矣。進退推算,無所用之。昔桑弘羊為漢求利,卜式以為獨烹弘羊,天乃可雨。若使政治得失必感天地,臣恐水旱之災,未必非校事之由也。曹恭公遠君子,近小人,國風託以為刺。衛獻公舍大臣,與小臣謀,定姜謂之有罪。縱令校事有益於國,以禮義言之,尚傷大臣之心,況姦回暴露,而復不罷,是兗闕不補,迷而不返也。


於是遂罷校事官。曉遷汝南太守,年四十餘薨。曉別傳曰:曉大著文章多亡失,今之存者不能十分之一。

郭嘉[编辑]

郭嘉字奉孝,潁川陽翟人也。傅子》曰:嘉少有遠量。漢末天下將亂。自弱冠匿名跡,密交結英雋,不與俗接,故時人多莫知,惟識達者奇之。年二十七,辟司徒府。初,北見袁紹,謂紹謀臣辛評、郭圖曰:「夫智者審於量主,故百舉百全而功名可立也。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,而未知用人之機。多端寡要,好謀無決,欲與共濟天下大難,定霸王之業,難矣!」於是遂去之。

先是時,潁川戲志才,籌畫士也,太祖甚器之。早卒。太祖與荀彧書曰:「自志才亡後,莫可與計事者。汝、潁固多奇士,誰可以繼之?」 彧薦嘉。召見,論天下事。太祖曰:「使孤成大業者,必此人也。」嘉出,亦喜曰:「真吾主也。」表為司空軍祭酒。傅子曰:太祖謂嘉曰:「本初擁冀州之眾,青、並從之,地廣兵強,而數為不遜。吾欲討之,力不敵,如何?」對曰:

劉、項之不敵,公所知也。漢祖唯智勝;項羽雖強,終為所禽。嘉竊料之,紹有十敗,公有十勝,雖兵強,無能為也。紹繁禮多儀,公體任自然,此道勝一也。紹以逆動,公奉順以率天下,此義勝二也。漢末政失於寬,紹以寬濟寬,故不攝,公糾之以猛而上下知制,此治勝三也。紹外寬內忌,用人而疑之,所任唯親戚子弟,公外易簡而內機明,用人無疑,唯才所宜,不間遠近,此度勝四也。紹多謀少決,失在後事,公策得輒行,應變無窮,此謀勝五也。紹因累世之資,高議揖讓以收名譽,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,公以至心待人,推誠而行,不為虛美,以儉率下,與有功者無所吝,士之忠正遠見而有實者皆原為用,此德勝六也。紹見人飢寒,卹念之形於顏色,其所不見,慮或不及也,所謂婦人之仁耳,公於目前小事,時有所忽,至於大事,與四海接,恩之所加,皆過其望,雖所不見,慮之所周,無不濟也,此仁勝七也。紹大臣爭權,讒言惑亂,公禦下以道,浸潤不行,此明勝八也。紹是非不可知,公所是進之以禮,所不是正之以法,此文勝九也。紹好為虛勢,不知兵要,公以少克眾,用兵如神,軍人恃之,敵人畏之,此武勝十也。

太祖笑曰:「如卿所言,孤何德以堪之也!」嘉又曰:「紹方北擊公孫瓚,可因其遠征,東取呂布。不先取布,若紹為寇,佈為之援,此深害也。」太祖曰:「然。」

征呂布,三戰破之,布退固守。時士卒疲倦,太祖欲引軍還,嘉說太祖急攻之,遂禽布。語在《荀攸傳》。《傅子》曰:太祖欲引軍還,嘉曰:「昔項籍七十餘戰,未嘗敗北,一朝失勢而身死國亡者,恃勇無謀故也。今布每戰輒破,氣衰力盡,內外失守。布之威力不及項籍,而困敗過之,若乘勝攻之,此成禽也。」太祖曰:「善。」《魏書》曰:劉備來奔,以為豫州牧。或謂太祖曰:「備有英雄志,今不早圖,後必為患。」太祖以問嘉,嘉曰:「有是。然公提劍起義兵,為百姓除暴,推誠仗信以招俊傑,猶懼其未也。今備有英雄名,以窮歸己而害之,是以害賢為名,則智士將自疑,回心擇主,公誰與定天下?夫除一人之患,以沮四海之望,安危之機,不可不察!」太祖笑曰:「君得之矣。」傅子曰:初,劉備來降,太祖以客禮待之,使為豫州牧。嘉言於太祖曰:「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。張飛、關羽者,皆萬人之敵也,為之死用。嘉觀之,備終不為人下,其謀未可測也。古人有言:『一日縱敵,數世之患。』宜早為之所。」是時,太祖奉天子以號令天下,方招懷英雄以明大信,未得從嘉謀。會太祖使備要擊袁術,嘉與程昱俱駕而諫太祖曰:「放備,變作矣!」時備已去,遂舉兵以叛。太祖恨不用嘉之言。案《魏書》所云,與《傅子》正反也。

孫策轉鬪千里,盡有江東,聞太祖與袁紹相持於官渡,將渡江北襲許。眾聞皆懼,嘉料之曰:「策新並江東,所誅皆英豪雄傑,能得人死力者也。然策輕而無備,雖有百萬之眾,無異於獨行中原也。若刺客伏起,一人之敵耳。以吾觀之,必死於匹夫之手。」策臨江未濟,果為許貢客所殺。傅子》曰:太祖欲速征劉備,議者懼軍出,袁紹擊其後,進不得戰而退失所據。語在《武紀》。太祖疑,以問嘉。嘉勸太祖曰:「紹性遲而多疑,來必不速。備新起,眾心未附,急擊之必敗。此存亡之機,不可失也。」太祖曰:「善。」遂東征備。備敗奔紹,紹果不出。臣松之案武紀,決計征備,量紹不出,皆出自太祖。此云用嘉計,則為不同。又本傳稱(自)嘉料孫策輕佻,必死於匹夫之手,誠為明於見事。然自非上智,無以知其死在何年也。今正以襲許年死,此蓋事之偶合。

從破袁紹,紹死,又從討譚、尚於黎陽,連戰數克。諸將欲乘勝遂攻之,嘉曰:「袁紹愛此二子,莫適立也。有郭圖、逢紀為之謀臣,必交鬥其間,還相離也。急之則相持,緩之而後爭心生。不如南向荊州若征劉表者,以待其變;變成而後擊之,可一舉定也。」太祖曰:「善。」乃南征。軍至西平,譚、尚果爭冀州。譚為尚軍所敗,走保平原,遣辛毗乞降。太祖還救之,遂從定鄴。又從攻譚於南皮,冀州平。封嘉洧陽亭侯。《傅子》曰:河北既平,太祖多辟召青、冀、幽、并知名之士,漸臣使之,以為省事掾屬。皆嘉之謀也。

太祖將征袁尚及三郡烏丸,諸下多懼劉表使劉備襲許以討太祖,嘉曰:

公雖威震天下,胡恃其遠,必不設備。因其無備,卒然擊之,可破滅也。且袁紹有恩於民夷,而尚兄弟生存。今四州之民,徒以威附,德施未加,舍而南征,尚因烏丸之資,招其死主之臣,胡人一動,民夷俱應,以生蹋頓之心,成覬覦之計,恐青、冀非己之有也。表,坐談客耳,自知才不足以御備,重任之則恐不能制,輕任之則備不為用,雖虛國遠征,公無憂矣。

太祖遂行。至易,嘉言曰:「兵貴神速。今千里襲人,輜重多,難以趣利,且彼聞之,必為備;不如留輜重,輕兵兼道以出,掩其不意。」太祖乃密出盧龍塞,直指單于庭。虜卒聞太祖至,惶怖合戰。大破之,斬蹋頓及名王已下。尚及兄熙走遼東。

嘉深通有算略,達於事情。太祖曰:「唯奉孝為能知孤意。」年三十八,自柳城還,疾篤,太祖問疾者交錯。及薨,臨其喪,哀甚,謂荀攸等曰:「諸君年皆孤輩也,唯奉孝最少。天下事竟,欲以後事屬之,而中年夭折,命也夫!」乃表曰:「軍祭酒郭嘉,自從征伐,十有一年。每有大議,臨敵制變。臣策未決,嘉輒成之。平定天下,謀功為高。不幸短命,事業未終。追思嘉勳,實不可忘。可增邑八百戶,並前千戶。」《魏書》載太祖表曰:「臣聞褒忠寵賢,未必當身,念功惟績,恩隆後嗣。是以楚宗孫叔,顯封厥子;岑彭既沒,爵及支庶。故軍祭酒郭嘉,忠良淵淑,體通性達。每有大議,發言盈庭,執中處理,動無遺策。自在軍旅,十有餘年,行同騎乘,坐共幄席,東禽呂布,西取眭固,斬袁譚之首,平朔土之眾,逾越險塞,盪定烏丸,震威遼東,以梟袁尚。雖假天威,易為指麾,至於臨敵,發揚誓命,凶逆克殄,勳實由嘉。方將表顯,短命早終。上為朝廷悼惜良臣,下自毒恨喪失奇佐。宜追增嘉封,並前千戶,褒亡為存,厚往勸來也。」諡曰貞侯。子奕嗣。《魏書》稱奕通達見理。奕字伯益,見王昶《家誡》。

後太祖征荊州還,於巴丘遇疾疫,燒船,歎曰:「郭奉孝在,不使孤至此。」《傅子》曰:太祖又云:「哀哉奉孝!痛哉奉孝!惜哉奉孝!」初,陳群非嘉不治行檢,數廷訴嘉,嘉意自若。太祖愈益重之,然以群能持正,亦悅焉。《傅子》曰:太祖與荀彧書,追傷嘉曰:「郭奉孝年不滿四十,相與周旋十一年,阻險艱難,皆共罹之。又以其通達,見世事無所凝滯,欲以後事屬之,何意卒爾失之,悲痛傷心。今表增其子滿千戶,然何益亡者,追念之感深。且奉孝乃知孤者也;天下人相知者少,又以此痛惜。奈何奈何!」又與彧書曰:「追惜奉孝,不能去心。其人見時事兵事,過絕於人。又人多畏病,南方有疫,常言『吾往南方,則不生還』。然與共論計,云當先定荊。此為不但見計之忠厚,必欲立功分,棄命定。事人心乃爾,何得使人忘之!」奕為太子文學,早薨。子深嗣。深薨,子獵嗣。《世語》曰:嘉孫敞,字泰中,有才識,位散騎常侍。

董昭[编辑]

董昭字公仁,濟陰定陶人也。舉孝廉,除癭陶長、柏人令,袁紹以為參軍事。紹逆公孫瓚於界橋,鉅鹿太守李邵及郡冠蓋,以瓚兵強,皆欲屬瓚。紹聞之,使昭領鉅鹿。問:「御以何術?」對曰:「一人之微,不能消眾謀,欲誘致其心,唱與同議,及得其情,乃當權以制之耳。計在臨時,未可得言。」時郡右姓孫伉等數十人專為謀主,驚動吏民。昭至郡,偽作紹檄告郡云:「得賊羅候安平張吉辭,當攻鉅鹿,賊故孝廉孫伉等為應,檄到收行軍法,惡止其身,妻子勿坐。」昭案檄告令,皆即斬之。一郡惶恐,乃以次安慰,遂皆平集。事訖白紹,紹稱善。會魏郡太守栗攀為兵所害,紹以昭領魏郡太守。時郡界大亂,賊以萬數,遣使往來,交易市買。昭厚待之,因用為間,乘虛掩討,輒大克破。二日之中,羽檄三至。

昭弟訪,在張邈軍中。邈與紹有隙,紹受讒將致罪於昭。昭欲詣漢獻帝,至河內,為張楊所留。因楊上還印綬,拜騎都尉。時太祖領兗州,遣使詣楊,欲令假塗西至長安,楊不聽。昭說楊曰:「袁、曹雖為一家,勢不久羣。曹今雖弱,然實天下之英雄也,當故結之。況今有緣,宜通其上事,並表薦之;若事有成,永為深分。」楊於是通太祖上事,表薦太祖。昭為太祖作書與長安諸將李傕、郭汜等,各隨輕重致殷勤。楊亦遣使詣太祖。太祖遺楊犬馬金帛,遂與西方往來。天子在安邑,昭從河內往,詔拜議郎。

建安元年,太祖定黃巾於許,遣使詣河東。會天子還洛陽,韓暹、楊奉、董承及楊各違戾不和。昭以奉兵馬最強而少黨援,作太祖書與奉曰:

吾與將軍聞名慕義,便推赤心。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,反之舊都,翼佐之功,超世無疇,何其休哉!方今羣凶猾夏,四海未寧,神器至重,事在維輔;必須眾賢以清王軌,誠非一人所能獨建。心腹四支,實相恃賴,一物不備,則有闕焉。將軍當為內主,吾為外援。今吾有糧,將軍有兵,有無相通,足以相濟,死生契闊,相與共之。

奉得書喜悅,語諸將軍曰:「兗州諸軍近在許耳,有兵有糧,國家所當依仰也。」遂共表太祖為鎮東將軍,襲父爵費亭侯;昭遷符節令。

太祖朝天子於洛陽,引昭並坐,問曰:「今孤來此,當施何計?」昭曰:「將軍興義兵以誅暴亂,入朝天子,輔翼王室,此五伯之功也。此下諸將,人殊意異,未必服從,今留匡弼,事勢不便,惟有移駕幸許耳。然朝廷播越,新還舊京,遠近跂望,冀一朝獲安。今復徙駕,不厭眾心。夫行非常之事,乃有非常之功,原將軍算其多者。」太祖曰:「此孤本志也。楊奉近在梁耳,聞其兵精,得無為孤累乎?」昭曰:「奉少黨援,將獨委質。鎮東、費亭之事,皆奉所定,又聞書命申束,足以見信。宜時遣使厚遺答謝,以安其意。說『京都無糧,欲車駕暫幸魯陽,魯陽近許,轉運稍易,可無縣乏之憂』。奉為人勇而寡慮,必不見疑,比使往來,足以定計。奉何能為累!」太祖曰:「善。」即遣使詣奉。徙大駕至許。奉由是失望,與韓暹等到定陵鈔暴。太祖不應,密往攻其梁營,降誅即定。奉、暹失眾,東降袁術。三年,昭遷河南尹。時張楊為其將楊醜所殺,楊長史薛洪、河內太守繆尚城守待紹救。太祖令昭單身入城,告喻洪、尚等,即日舉眾降。以昭為冀州牧。

太祖令劉備拒袁術,昭曰:「備勇而志大,關羽、張飛為之羽翼,恐備之心未可得論也!」太祖曰:「吾已許之矣。」備到下邳,殺徐州刺史車冑,反。太祖自征備,徙昭為徐州牧。袁紹遣將顏良攻東郡,又徙昭為魏郡太守,從討良。良死後,進圍鄴城。袁紹同族春卿為魏郡太守,在城中,其父元長在揚州,太祖遣人迎之。

昭書與春卿曰:

  蓋聞孝者不背親以要利,仁者不忘君以徇私,志士不探亂以徼幸,智者不詭道以自危。足下大君,昔避內難,南游百越,非疏骨肉,樂彼吳會,智者深識,獨或宜然。曹公愍其守志清恪,離羣寡儔,故特遣使江東,或迎或送,今將至矣。就令足下處偏平之地,依德義之主,居有泰山之固,身為喬松之偶,以義言之,猶宜背彼向此,舍民趣父也。且邾儀父始與隱公盟,魯人嘉之,而不書爵,然則王所未命,爵尊不成,春秋之義也。況足下今日之所託者乃危亂之國,所受者乃矯誣之命乎?苟不逞之與羣,而厥父之不恤,不可以言孝。忘祖宗所居之本朝,安非正之姦職,難可以言忠。忠孝並替,難以言智。又足下昔日為曹公所禮辟,夫戚族人而疏所生,內所寓而外王室,懷邪祿而叛知己,遠福祚而近危亡,棄明義而收大恥,不亦可惜邪!若能翻然易節,奉帝養父,委身曹公,忠孝不墜,榮名彰矣。宜深留計,早決良圖。


鄴既定,以昭為諫議大夫。後袁尚依烏丸蹋頓,太祖將征之。患軍糧難致,鑿平虜、泉州二渠入海通運,昭所建也。太祖表封千秋亭侯,轉拜司空軍祭酒。

後昭建議:「宜脩古建封五等。」太祖曰:「建設五等者,聖人也,又非人臣所製,吾何以堪之?」昭曰:

自古以來,人臣匡世,未有今日之功。有今日之功,未有久處人臣之勢者也。今明公恥有慚德而未盡善,樂保名節而無大責,德美過於伊、周,此至德之所極也。然太甲、成王未必可遭,今民難化,甚於殷、周,處大臣之勢,使人以大事疑己,誠不可不重慮也。明公雖邁威德,明法術,而不定其基,為萬世計,猶未至也。定基之本,在地與人,宜稍建立,以自籓衛。明公忠節穎露,天威在顏,耿弇床下之言,硃英無妄之論,不得過耳。昭受恩非凡,不敢不陳。

《獻帝春秋》曰:昭與列侯諸將議,以丞相宜進爵國公,九錫備物,以彰殊勳;書與荀彧曰:「昔周旦、呂望,當姬氏之盛,因二聖之業,輔翼成王之幼,功勳若彼,猶受上爵,錫土開宇。末世田單,驅強齊之眾,報弱燕之怨,收城七十,迎复襄王;襄王加賞於單,使東有掖邑之封,西有菑上之虞。前世錄功,濃厚如此。今曹公遭海內傾覆,宗廟焚滅,躬擐甲胄,周旋征伐,櫛風沐雨,且三十年,芟夷羣凶,為百姓除害,使漢室復存,劉氏奉祀。方之曩者數公,若太山之與丘垤,豈同日而論乎?今徒與列將功臣,並侯一縣,此豈天下所望哉!」後太祖遂受魏公、魏王之號,皆昭所創。

及關羽圍曹仁於樊,孫權遣使辭以「遣兵西上,欲掩取羽。江陵、公安累重,羽失二城,必自奔走,樊軍之圍,不救自解。乞密不漏,令羽有備。」太祖詰羣臣,羣臣咸言宜當密之。昭曰:「軍事尚權,期於合宜。宜應權以密,而內露之。羽聞權上,若還自護,圍則速解,便獲其利。可使兩賊相對銜持,坐待其弊。秘而不露,使權得志,非計之上。又,圍中將吏不知有救,計糧怖懼,儻有他意,為難不小。露之為便。且羽為人強梁,自恃二城守固,必不速退。」太祖曰:「善。」即敕救將徐晃以權書射著圍裡及羽屯中,圍裡聞之,志氣百倍。羽果猶豫。權軍至,得其二城,羽乃破敗。

文帝即王位,拜昭將作大匠。及踐阼,遷大鴻臚,進封右鄉侯。二年,分邑百戶,賜昭弟訪爵關內侯,徙昭為侍中。三年,征東大將軍曹休臨江在洞浦口,自表:「原將銳卒虎步江南,因敵取資,事必克捷;若其無臣,不須為念。」帝恐休便渡江,驛馬詔止。時昭侍側,因曰:「竊見陛下有憂色,獨以休濟江故乎?今者渡江,人情所難,就休有此志,勢不獨行,當須諸將。臧霸等既富且貴,無復他望,但欲終其天年,保守祿祚而已,何肯乘危自投死地,以求徼倖?苟霸等不進,休意自沮。臣恐陛下雖有敕渡之詔,猶必沉吟,未便從命也。」是後無幾,暴風吹賊船,悉詣休等營下,斬首獲生,賊遂迸散。詔敕諸軍促渡。軍未時進,賊救船遂至。

大駕幸宛,征南大將軍夏侯尚等攻江陵,未拔。時江水淺狹,尚欲乘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,作浮橋,南北往來,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。昭上疏曰:

  武皇帝智勇過人,而用兵畏敵,不敢輕之若此也。夫兵好進惡退,常然之數。平地無險,猶尚艱難,就當深入,還道宜利,兵有進退,不可如意。今屯渚中,至深也;浮橋而濟,至危也;一道而行,至狹也:三者兵家所忌,而今行之。賊頻攻橋,誤有漏失,渚中精銳,非魏之有,將轉化為吳矣。臣私慼之,忘寢與食,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,豈不惑哉!加江水向長,一旦暴增,何以防禦?就不破賊,尚當自完。奈何乘危,不以為懼?事將危矣,惟陛下察之!


帝悟昭言,即詔尚等促出。賊兩頭並前,官兵一道引去,不時得洩,將軍石建、高遷僅得自免。軍出旬日,江水暴長。帝曰:「君論此事,何其審也!正使張、陳當之,何以復加。」五年,徙封成都鄉侯,拜太常。其年,徙光祿大夫、給事中。從大駕東征,七年還,拜太僕。明帝即位,進爵樂平侯,邑千戶,轉衛尉。分邑百戶,賜一子爵關內侯。

太和四年,行司徒事,六年,拜真。昭上疏陳末流之弊曰:

  凡有天下者,莫不貴尚敦朴忠信之士,深疾虛偽不真之人者,以其毀教亂治,敗俗傷化也。近魏諷則伏誅建安之末,曹偉則斬戮黃初之始。伏惟前後聖詔,深疾浮偽,欲以破散邪黨,常用切齒;而執法之吏皆畏其權勢,莫能糾擿,毀壞風俗,侵欲滋甚。竊見當今年少,不復以學問為本,專更以交遊為業;國士不以孝悌清脩為首,乃以趨勢遊利為先。合黨連羣,互相褒嘆,以毀訾為罰戮,用黨譽為爵賞,附己者則嘆之盈言,不附者則為作瑕釁。至乃相謂『今世何憂不度邪,但求人道不勤,羅之不博耳;又何患其不知己矣,但當吞之以藥而柔調耳。』又聞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職家人,冒之出入,往來禁奧,交通書疏,有所探問。凡此諸事,皆法之所不取,刑之所不赦,雖諷、偉之罪,無以加也。


帝於是發切詔,斥免諸葛誕、鄧颺等。昭年八十一薨,諡曰定侯。子冑嗣。冑歷位郡守、九卿。

劉曄[编辑]

劉曄字子揚,淮南成悳人,惪音德。漢光武子阜陵王延後也。父普,母脩,產渙及曄。渙九歲,曄七歲,而母病困。臨終,戒渙、曄以「普之侍人,有諂害之性。身死之後,懼必亂家。汝長大能除之,則吾無恨矣。」曄年十三,謂兄渙曰:「亡母之言,可以行矣。」渙曰:「那可爾!」曄即入室殺侍者,徑出拜墓。舍內大駕,白普。普怒,遣人追曄。曄還拜謝曰:「亡母顧命之言,敢受不請擅行之罰。」普心異之,遂不責也。汝南許劭名知人,避地揚州,稱曄有佐世之才。

揚士多輕俠狡桀,有鄭寶、張多、許乾之屬,各擁部曲。寶最驍果,才力過人,一方所憚。欲驅略百姓越赴江表,以曄高族名人,欲強逼曄使唱導此謀。曄時年二十餘,心內憂之,而未有緣。會太祖遣使詣州,有所案問。曄往見,為論事勢,要將與歸,駐止數日。寶果從數百人齎牛酒來候使,曄令家僮將其眾坐中門外,為設酒飯;與寶於內宴飲。密勒健兒,令因行觴而斫寶。寶性不甘酒,視候甚明,觴者不敢發。曄因自引取佩刀斫殺寶,斬其首以令其軍,云:「曹公有令,敢有動者,與寶同罪。」眾皆驚怖,走還營。營有督將精兵數千,懼其為亂,曄即乘寶馬,將家僮數人,詣寶營門,呼其渠帥,喻以禍福,皆叩頭開門內曄。曄撫慰安懷,咸悉悅服,推曄為主。曄睹漢室漸微,己為支屬,不欲擁兵,遂委其部曲與廬江太守劉勛。勳怪其故,曄曰:「寶無法制,其眾素以鈔略為利,僕宿無資,而整齊之,必懷怨難久,故相與耳。」時勳兵強於江、淮之間。孫策惡之,遣使卑辭厚幣,以書說勳曰:「上繚宗民,數欺下國,忿之有年矣。擊之,路不便,原因大國伐之。上繚甚實,得之可以富國,請出兵為外援。」勳信之,又得策珠寶、葛越,喜悅。外內盡賀,而曄獨否。勳問其故,對曰:「上繚雖小,城堅池深,攻難守易,不可旬日而舉,則兵疲於外,而國內虛。策乘虛而襲我,則後不能獨守。是將軍進屈於敵,退無所歸。若軍必出,禍今至矣。」勳不從。興兵伐上繚,策果襲其後。勳窮踧,遂奔太祖。

太祖至壽春,時廬江界有山賊陳策,眾數萬人,臨險而守。先時遣偏將致誅,莫能禽克。太祖問羣下,可伐與不?咸云:「山峻高而谿谷深隘,守易攻難;又無之不足為損,得之不足為益。」曄曰:

  策等小豎,因亂赴險,遂相依為強耳,非有爵命威信相伏也。往者偏將資輕,而中國未夷,故策敢據險以守。今天下略定,後伏先誅。夫畏死趨賞,愚知所同,故廣武君為韓信畫策,謂其威名足以先聲後實而服鄰國也。豈況明公之德,東征西怨,先開賞募,大兵臨之,令宣之日,軍門啟而虜自潰矣。


太祖笑曰:「卿言近之!」遂遣猛將在前,大軍在後,至則克策,如曄所度。太祖還,辟曄為司空倉曹掾。傅子》曰:太祖徵曄及蔣濟、胡質等五人,皆揚州名士。每舍亭傳,未曾不講,所以見重;內論國邑先賢、禦賊固守、行軍進退之宜,外料敵之變化、彼我虛實、戰爭之術,夙夜不解。而曄獨臥車中,終不一言。濟怪而問之,曄答曰:「對明主非精神不接,精神可學而得乎?」及見太祖,太祖果問揚州先賢,賊之形勢。四人爭對,待次而言,再見如此,太祖每和悅,而曄終不一言。四人笑之。後一見太祖止無所復問,曄乃設遠言以動太祖,太祖適知便止。若是者三。其旨趣以為遠言宜徵精神,獨見以盡其機,不宜於猥坐說也。太祖已探見其心矣,坐罷,尋以四人為令,而授曄以心腹之任;每有疑事,輒以函問曄,至一夜數十至耳。

太祖征張魯,轉曄為主簿。既至漢中,山峻難登,軍食頗乏。太祖曰:「此妖妄之國耳,何能為有無?吾軍少食,不如速還。」便自引歸,令曄督後諸軍,使以次出。曄策魯可克,加糧道不繼,雖出,軍猶不能皆全,馳白太祖:「不如致攻。」遂進兵,多出弩以射其營。魯奔走,漢中遂平。曄進曰:

  明公以步卒五千,將誅董卓,北破袁紹,南征劉表,九州百郡,十併其八,威震天下,勢慴海外。今舉漢中,蜀人望風,破膽失守,推此而前,蜀可傳檄而定。劉備,人傑也,有度而遲,得蜀日淺,蜀人未恃也。今破漢中,蜀人震恐,其勢自傾。以公之神明,因其傾而壓之,無不克也。若小緩之,諸葛亮明於治而為相,關羽、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,蜀民既定,據險守要,則不可犯矣。今不取,必為後憂。


太祖不從,傅子》曰:居七日,蜀降者說:「蜀中一日數十驚,備雖斬之而不能安也。」太祖延問曄曰:「今尚可擊不?」曄曰:「今已小定,未可擊也。」大軍遂還。曄自漢中還,為行軍長史,兼領軍。延康元年,蜀將孟達率眾降。達有容止才觀,文帝甚器愛之,使達為新城太守,加散騎常侍。曄以為「達有苟得之心,而恃才好術,必不能感恩懷義。新城與吳、蜀接連,若有變態,為國生患。」文帝竟不易,後達終於叛敗。傅子》曰:初,太祖時,魏諷有重名,自卿相以下皆傾心交之。其後孟達去劉備歸文帝,論者多稱有樂毅之量。曄一見諷、達而皆云必反,卒如其言。

黃初元年,以曄為侍中,賜爵關內侯。詔問羣臣令料劉備當為關羽出報吳不。眾議咸云:「蜀,小國耳,名將唯羽。羽死軍破,國內憂懼,無緣復出。」曄獨曰:「蜀雖狹弱,而備之謀欲以威武自強,勢必用眾以示其有餘。且關羽與備,義為君臣,恩猶父子;羽死不能為興軍報敵,於終始之分不足。」後備果出兵擊吳。吳悉國應之,而遣使稱籓。朝臣皆賀,獨曄曰:「吳絕在江、漢之表,無內臣之心久矣。陛下雖齊德有虞,然醜虜之性,未有所感。因難求臣,必難信也。彼必外迫內困,然後發此使耳,可因其窮,襲而取之。夫一日縱敵,數世之患,不可不察也。」備軍敗退,吳禮敬轉廢,帝欲興眾伐之,曄以為「彼新得志,上下齊心,而阻帶江湖,必難倉卒。」帝不聽。傅子》曰:孫權遣使求降,帝以問曄。曄對曰:

權無故求降,必內有急。權前襲殺關羽,取荊州四郡,備怒,必大興師伐之。外有強寇,眾心不安,又恐中國承其釁而伐之,故委地求降,一以卻中國之兵,二則假中國之援,以強其眾而疑敵人。權善用兵,見策知變,其計必出於此。今天下三分,中國十有其八。吳、蜀各保一州,阻山依水,有急相救,此小國之利也。今還自相攻,天亡之也。宜大興師,徑渡江襲其內。蜀攻其外,我襲其內,吳之亡不出旬月矣。吳亡則蜀孤。若割吳半,蜀固不能久存,況蜀得其外,我得其內乎!

帝曰:「人稱臣降而伐之,疑天下欲來者心,必以為懼,其殆不可!孤何不且受吳降,而襲蜀之後乎?」對曰:「蜀遠吳近,又聞中國伐之,便還軍,不能止也。今備已怒,故興兵擊吳,聞我伐吳,知吳必亡,必喜而進與我爭割吳地,必不改計抑怒救吳,必然勢也。」帝不聽,遂受吳降,即拜權為吳王。曄又進曰:

不可。先帝征伐,天下兼其八,威震海內,陛下受禪即真,德合天地,聲暨四遠,此實然之勢,非卑臣頌言也。權雖有雄才,故漢驃騎將軍南昌侯耳,官輕勢卑。士民有畏中國心,不可強迫與成所謀也。不得已受其降,可進其將軍號,封十萬戶侯,不可即以為王也。夫王位,去天子一階耳,其禮秩服御相亂也。彼直為侯,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義也。我信其偽降,就封殖之,崇其位號,定其君臣,是為虎傅翼也。權既受王位,卻蜀兵之後,外盡禮事中國,使其國內皆聞之,內為無禮以怒陛下。陛下赫然發怒,興兵討之,乃徐告其民曰:『我委身事中國,不愛珍貨重寶,隨時貢獻,不敢失臣禮也,無故伐我,必欲殘我國家,俘我民人子女以為僮隸僕妾。』吳民無緣不信其言也。信其言而感怒,上下同心,戰加十倍矣。

又不從。遂即拜權為吳王。權將陸議大敗劉備,殺其兵八萬餘人,備僅以身免。權外禮愈卑,而內行不順,果如曄言。五年,幸廣陵泗口,命荊、揚州諸軍並進。會羣臣,問:「權當自來不?」咸曰:「陛下親征,權恐怖,必舉國而應。又不敢以大眾委之臣下,必自將而來。」曄曰:「彼謂陛下欲以萬乘之重牽己,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別將,必勒兵待事,未有進退也。」大駕停住積日,權果不至,帝乃旋師。云:「卿策之是也。當念為吾滅二賊,不可但知其情而已。」

明帝即位,進爵東亭侯,邑三百戶。詔曰:

  尊嚴祖考,所以崇孝表行也;追本敬始,所以篤教流化也。是以成湯、文、武,實造商、周,詩、書之義,追尊稷、契,歌頌有娀、姜嫄之事,明盛德之源流,受命所由興也。自我魏室之承天序,既發跡於高皇、太皇帝,而功隆於武皇、文皇帝。至於高皇之父處士君,潛脩德讓,行動神明,斯乃乾坤所福饗,光靈所從來也。而精神幽遠,號稱罔記,非所謂崇孝重本也。其令公卿已下,會議號諡。


曄議曰:

  聖帝孝孫之欲褒崇先祖,誠無量已。然親疏之數,遠近之降,蓋有禮紀,所以割斷私情,克成公法,為萬世式也。周王所以上祖后稷者,以其佐唐有功,名在祀典故也。至於漢氏之初,追諡之義,不過其父。上比周室,則大魏發跡自高皇始;下論漢氏,則追諡之禮不及其祖。此誠往代之成法,當今之明義也。陛下孝思中發,誠無已已,然君舉必書,所以慎於禮制也。以為追尊之義,宜齊高皇而已。


尚書衛臻與曄議同,事遂施行。

遼東太守公孫淵奪叔父位,擅自立,遣使表狀。曄以為公孫氏漢時所用,遂世官相承,水則由海,陸則阻山,故胡夷絕遠難制,而世權日久。今若不誅,後必生患。若懷貳阻兵,然後致誅,於事為難。不如因其新立,有黨有仇,先其不意,以兵臨之,開設賞募,可不勞師而定也。後淵竟反。

曄在朝,略不交接時人。或問其故,曄答曰:「魏室即阼尚新,智者知命,俗或未咸。僕在漢為支葉,於魏備腹心,寡偶少徒,於宜未失也。」太和六年,以疾拜太中大夫。有間,為大鴻臚,在位二年遜位,復為太中大夫,薨。諡曰景侯。子寓嗣。傅子》曰:曄事明皇帝,又大見親重。帝將伐蜀,朝臣內外皆曰「不可」。曄入與帝議,因曰「可伐」;出與朝臣言,因曰「不可伐」。曄有膽智,言之皆有形。中領軍楊暨,帝之親臣,又重曄,持不可伐蜀之議最堅,每從內出,輒過曄,曄講不可之意。後暨從駕行天淵池,帝論伐蜀事,暨切諫。帝曰:「卿書生,焉知兵事!」暨謙謝曰:「臣出自儒生之末,陛下過聽,拔臣羣萃之中,立之六軍之上,臣有微心,不敢不盡言。臣言誠不足採,侍中劉曄先帝謀臣,常曰蜀不可伐。」帝曰:「曄與吾言蜀可伐。」暨曰:「曄可召質也。」詔召曄至,帝問曄,終不言。後獨見,曄責帝曰:「伐國,大謀也,臣得與聞大謀,常恐瞇夢漏洩以益臣罪,焉敢向人言之?夫兵,詭道也,軍事未發,不厭其密也。陛下顯然露之,臣恐敵國已聞之矣。」於是帝謝之。曄見出,責暨曰:「夫釣者中大魚,則縱而隨之,須可制而後牽,則無不得也。人主之威,豈徒大魚而已!子誠直臣,然計不足採,不可不精思也。」暨亦謝之。曄能應變持兩端如此。或惡曄於帝曰:「曄不盡忠,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。陛下試與曄言,皆反意而問之,若皆與所問反者,是曄常與聖意合也。复每問皆同者,曄之情必無所逃矣。」帝如言以驗之,果得其情,從此疏焉。曄遂發狂,出為大鴻臚,以憂死。 諺曰「巧詐不如拙誠」,信矣。以曄之明智權計,若居之以德義,行之以忠信,古之上賢,何以加諸?獨任才智,不與世士相經緯,內不推心事上,外困於俗,卒不能自安於天下,豈不惜哉!

子 陶[编辑]

少子陶,亦高才而薄行,官至平原太守。《王弼傳》曰:淮南人劉陶,善論縱橫,為當時所推。《傅子》曰:陶字季冶,善名稱,有大辯。曹爽時為選部郎,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呂。當此之時,其人意陵青雲,謂玄曰:「仲尼不聖。何以知其然?智者圖國;天下羣愚,如弄一丸於掌中,而不能得天下。」玄以其言大惑,不復詳難也。謂之曰:「天下之質,變無常也。今見卿窮!」爽之敗,退居里舍,乃謝其言之過。干寶《晉紀》曰:毌丘儉之起也,大將軍以問陶,陶答依違。大將軍怒曰:「卿平生與吾論天下事,至於今日而更不盡乎?」乃出為平原太守,又追殺之。

蔣濟[编辑]

蔣濟字子通,楚國平阿人也。仕郡計吏、州別駕。建安十三年,孫權率眾圍合肥。時大軍征荊州,遇疾疫,唯遣將軍張喜單將千騎,過領汝南兵以解圍,頗复疾疫。濟乃密白刺史偽得喜書,雲步騎四萬已到雩婁,遣主簿迎喜。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,一部得入城,二部為賊所得。權信之,遽燒圍走,城用得全。明年使於譙,太祖問濟曰:「昔孤與袁本初對官渡,徙燕、白馬民,民不得走,賊亦不敢鈔。今欲徙淮南民,何如?」濟對曰:「是時兵弱賊強,不徙必失之。自破袁紹,北拔柳城,南向江、漢,荊州交臂,威震天下,民無他志。然百姓懷土,實不樂徙,懼必不安。」太祖不從,而江、淮間十餘萬眾,皆驚走吳。後濟使詣鄴,太祖迎見大笑曰:「本但欲使避賊,乃更驅盡之。」拜濟丹陽太守。

大軍南征還,以溫恢為揚州刺史,濟為別駕。令曰:「季子為臣,吳宜有君。今君還州,吾無憂矣。」民有誣告濟為謀叛主率者,太祖聞之,指前令與左將軍於禁、沛相封仁等曰:「蔣濟寧有此事!有此事,吾為不知人也。此必愚民樂亂,妄引之耳。」促理出之。辟為丞相主簿西曹屬。令曰:「舜舉皋陶,不仁者遠;臧否得中,望於賢屬矣。」關羽圍樊、襄陽。太祖以漢帝在許,近賊,欲徙都。司馬宣王及濟說太祖曰:「於禁等為水所沒,非戰攻之失,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。劉備、孫權,外親內疏,關羽得志,權必不原也。可遣人勸躡其後,許割江南以封權,則樊圍自解。」太祖如其言。權聞之,即引兵西襲公安、江陵。羽遂見禽。

文帝即王位,轉為相國長史。及踐阼,出為東中郎將。濟請留,詔曰:「高祖歌曰『安得猛士守四方』!天下未寧,要須良臣以鎮邊境。如其無事,乃還鳴玉,未為後也。」濟上萬機論,帝善之。入為散騎常侍。時有詔,詔征南將軍夏侯尚曰:「卿腹心重將,特當任使。恩施足死,惠愛可懷。作威作福,殺人活人。」尚以示濟。濟既至,帝問曰;「卿所聞見天下風教何如?」濟對曰:「未有他善,但見亡國之語耳。」帝忿然作色而問其故,濟具以答,因曰:「夫『作威作福』,書之明誡。『天子無戲言』,古人所慎。惟陛下察之!」於是帝意解,遣追取前詔。

黃初三年,與大司馬曹仁征吳,濟別襲羨谿。仁欲攻濡須洲中,濟曰:「賊據西岸,列船上流,而兵入洲中,是為自內地獄,危亡之道也。」仁不從,果敗。仁薨,復以濟為東中郎將,代領其兵。詔曰:「卿兼資文武,志節慷慨,常有超越江湖吞吳會之志,故复授將率之任。」頃之,徵為尚書。車駕幸廣陵,濟表水道難通,又上《三州論》以諷帝。帝不從,於是戰船數千皆滯不得行。議者欲就留兵屯田,濟以為東近湖,北臨淮,若水盛時,賊易為寇,不可安屯。帝從之,車駕即發。還到精湖,水稍盡,盡留船付濟。船本歷適數百里中,濟更鑿地作四五道,蹴船令聚;豫作土豚遏斷湖水,皆引後船,一時開遏入淮中。帝還洛陽,謂濟曰:「事不可不曉。吾前決謂分半燒船於山陽池中,卿於後致之,略與吾俱至譙。又每得所陳,實入吾意。自今討賊計畫,善思論之。」

明帝即位,賜爵關內侯。大司馬曹休帥軍向皖,濟表以為「深入虜地,與權精兵對,而硃然等在上流,乘休後,臣未見其利也。」軍至皖,吳出兵安陸,濟又上疏曰:「今賊示形於西,必欲並兵圖東,宜急詔諸軍往救之。」會休軍已敗,盡棄器仗輜重退還。吳欲塞夾石,遇救兵至,是以官軍得不沒。遷為中護軍。

時中書監、令號為專任,濟上疏曰:

  大臣太重者國危,左右太親者身蔽,古之至戒也。往者大臣秉事,外內扇動。陛下卓然自覽萬機,莫不祗肅。夫大臣非不忠也,然威權在下,則眾心慢上,勢之常也。陛下既已察之於大臣,原無忘於左右。左右忠正遠慮,未必賢於大臣,至於便辟取合,或能工之。今外所言,輒云中書,雖使恭慎不敢外交,但有此名,猶惑世俗。況實握事要,日在目前,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制,眾臣見其能推移於事,即亦因時而向之。一有此端,因當內設自完,以此眾語,私招所交,為之內援。若此,臧否毀譽,必有所興,功負賞罰,必有所易;直道而上者或壅,曲附左右者反達。因微而入,緣形而出,意所狎信,不復猜覺。此宜聖智所當早聞,外以經意,則形際自見。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,莫適以聞。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,公聽並觀,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,將改曲易調,遠與黃、唐角功,近昭武、文之跡,豈近習而已哉!然人君猶不可悉天下事以適己明,當有所付。三官任一臣,非周公旦之忠,又非管夷吾之公,則有弄機敗官之弊。當今柱石之士雖少,至於行稱一州,智效一官,忠信竭命,各奉其職,可並驅策,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。


詔曰:「夫骨鯁之臣,人主之所仗也。濟才兼文武,服勤盡節,每軍國大事,輒有奏議,忠誠奮發,吾甚壯之。」就遷為護軍將軍,加散騎常侍。司馬彪《戰略》曰:太和六年,明帝遣平州刺史田豫乘海渡,幽州刺史王雄陸道,並攻遼東。蔣濟諫曰:「凡非相吞之國,不侵叛之臣,不宜輕伐。伐之而不制,是驅使為賊。故曰『虎狼當路,不治狐狸。先除大害,小害自已』。今海表之地,累世委質,歲選計考,不乏職貢。議者先之,正使一舉便克,得其民不足益國,得其財不足為富;儻不如意,是為結怨失信也。」帝不聽,豫行竟無成而還。

景初中,外勤征役,內務宮室,怨曠者多,而年穀飢儉。濟上疏曰:

  陛下方當恢崇前緒,光濟遺業,誠未得高枕而治也。今雖有十二州,至於民數,不過漢時一大郡。二賊未誅,宿兵邊陲,且耕且戰,怨曠積年。宗廟宮室,百事草創,農桑者少,衣食者多,今其所急,唯當息耗百姓,不至甚弊。弊攰之民,儻有水旱,百萬之眾,不為國用。凡使民必須農隙,不奪其時。夫欲大興功之君,先料其民力而燠休之。句踐養胎以待用,昭王卹病以雪仇,故能以弱燕服強齊,羸越滅勁吳。今二敵不攻不滅,不事即侵,當身不除,百世之責也。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,捨其緩者,專心討賊,臣以為無難矣。又歡娛之耽,害於精爽;神太用則竭,形太勞則弊。原大簡賢妙,足以充『百斯男』者。其冗散未齒,且悉分出,務在清靜。


詔曰:「微護軍,吾弗聞斯言也。」漢晉春秋》曰:公孫淵聞魏將來討,復稱臣於孫權,乞兵自救。帝問濟:「孫權其救遼東乎?」濟曰:「彼知官備以固,利不可得,深入則非力所能,淺入則勞而無獲;權雖子弟在危,猶將不動,況異域之人,兼以往者之辱乎!今所以外揚此聲者,譎其行人疑於我,我之不克,冀折後事已耳。然沓渚之間,去淵尚遠,若大軍相持,事不速決,則權之淺規,或能輕兵掩襲,未可測也。」

齊王即位,徙為領軍將軍,進爵昌陵亭侯,《列異傳》曰:濟為領軍,其婦夢見亡兒涕泣曰:「死生異路,我生時為卿相子孫,今在地下為泰山伍伯,憔悴困辱,不可復言。今太廟西謳士孫阿,今見召為泰山令,原母為白侯,屬阿令轉我得樂處。」言訖,母忽然驚寤,明日以白濟。濟曰:「夢為爾耳,不足怪也。」明日暮,复夢曰:「我來迎新君,止在廟下。未發之頃,暫得來歸。新君明日日中當發,臨發多事,不復得歸,永辭於此。侯氣強,難感悟,故自訴於母,原重啟侯,何惜不一試驗之?」遂道阿之形狀,言甚備悉。天明,母重啟侯:「雖云夢不足怪,此何太適?適亦何惜不一驗之?」濟乃遣人詣太廟下,推問孫阿,果得之,形狀證驗悉如兒言。濟涕泣曰:「幾負吾兒!」於是乃見孫阿,具語其事。阿不懼當死,而喜得為泰山令,惟恐濟言不信也。曰:「若如節下言,阿之原也。不知賢子欲得何職?」濟曰:「隨地下樂者與之。」阿曰:「輒當奉教。」乃厚賞之,言訖遣還。濟欲速知其驗,從領軍門至廟下,十步安一人,以傳阿消息。辰時傳阿心痛,巳時傳阿劇,日中傳阿亡。濟泣曰:「雖哀吾兒之不幸,且喜亡者有知。」後月餘,兒復來語母曰:「已得轉為錄事矣。」遷太尉。

初,侍中高堂隆論郊祀事,以魏為舜後,推舜配天。濟以為舜本姓媯,其苗曰田,非曹之先,著文以追詰隆。臣松之案蔣濟立郊議稱《曹騰碑》文云「曹氏族出自邾」,《魏書》述曹氏胤緒亦如之。魏武作家傳,自云曹叔振鐸之後。故陳思王作武帝誄曰:「於穆武皇,冑稷胤周。」此其不同者也。及至景初,明帝從高堂隆議,謂魏為舜後,後魏為禪晉文,稱「昔我皇祖有虞」,則其異彌甚。尋濟難隆,及與尚書繆襲往反,並有理據,文多不載。濟亦未能定氏族所出,但謂「魏非舜後而橫祀非族,降黜太祖,不配正天,皆為繆妄」。然於時竟莫能正。 濟又難:鄭玄注《祭法》云「有虞以上尚德,禘郊祖宗,配用有德,自夏已下,稍用其姓氏。」濟曰:「夫虯龍神於獺,獺自祭其先,不祭虯龍也。騏驎白虎仁於豺,豺自祭其先,不祭騏虎也。如玄之說,有虞已上,豺獺之不若邪?臣以為祭法所云,見疑學者久矣,鄭玄不考正其違而就通其義。」濟豺獺之譬,雖似俳諧,然其義旨,有可求焉。

是時,曹爽專政,丁謐、鄧颺等輕改法度。會有日蝕變,詔羣臣問其得失,濟上疏曰:

  昔大舜佐治,戒在比周;周公輔政,慎於其朋;齊侯問災,晏嬰對以布惠;魯君問異,臧孫答以緩役。應天塞變,乃實人事。今二賊未滅,將士暴露已數十年,男女怨曠,百姓貧苦。夫為國法度,惟命世大才,乃能張其綱維以垂於後,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?終無益於治,適足傷民,望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,率以清平,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。


以隨太傅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,誅曹爽等,進封都鄉侯,邑七百戶。濟上疏曰:「臣忝寵上司,而爽敢苞藏禍心,此臣之無任也。太傅奮獨斷之策,陛下明其忠節,罪人伏誅,社稷之福也。夫封寵慶賞,必加有功。今論謀則臣不先知,語戰則非臣所率,而上失其制,下受其弊。臣備宰司,民所具瞻,誠恐冒賞之漸自此而興,推讓之風由此而廢。」固辭,不許。孫盛曰:蔣濟之辭邑,可謂不負心矣。語曰「不為利回,不為義疚」,蔣濟其有焉。是歲薨,諡曰景侯。世語》曰:初,濟隨司馬宣王屯洛水浮橋,濟書與曹爽,言宣王旨「惟免官而已」,爽遂誅滅。濟病其言之失信,發病卒。子秀嗣。秀薨,子凱嗣。咸熙中,開建五等,以濟著勳前朝,改封凱為下蔡子。

劉放[编辑]

劉放字子棄,涿郡人,漢廣陽順王子西鄉侯宏後也。歷郡綱紀,舉孝廉。遭世大亂,時漁陽王松據其土,放往依之。太祖克冀州,放說松曰:

往者董卓作逆,英雄並起,阻兵擅命,人自封殖,惟曹公能拔拯危亂,翼戴天子,奉辭伐罪,所向必克。以二袁之強,守則淮南冰消,戰則官渡大敗;乘勝席捲,將清河朔,威刑既合,大勢以見。速至者漸福,後服者先亡,此乃不俟終日馳騖之時也。昔黥布棄南面之尊,仗劍歸漢,誠識廢興之理,審去就之分也。將軍宜投身委命,厚自結納。

松然之。會太祖討袁譚於南皮,以書招松,松舉雍奴、泉州、安次以附之。放為松答太祖書,其文甚麗。太祖既善之,又聞其說,由是遂辟放。建安十年,與松俱至。太祖大悅,謂放曰:「昔班彪依竇融而有河西之功,今一何相似也!」乃以放參司空軍事,歷主簿記室,出為郃陽、祋祤、祋音都活反。祤音詡。贊令。

魏國既建,與太原孫資俱為秘書郎。先是,資亦歷縣令,參丞相軍事。資別傳曰:資字彥龍。幼而岐嶷,三歲喪二親,長於兄嫂。講業太學,博覽傳記,同郡王允一見而奇之。太祖為司空,又辟資。會兄為鄉人所害,資手刃報讎,乃將家屬避地河東,故遂不應命。尋復為本郡所命,以疾辭。友人河東賈逵謂資曰:「足下抱逸羣之才,值舊邦傾覆,主將殷勤,千里延頸,宜崇古賢桑梓之義。而久盤桓,拒違君命,斯猶曜和璧於秦王之庭,而塞以連城之價耳。竊為足下不取也!」資感其言,遂往應之。到署功曹,舉計吏。尚書令荀彧見資,歎曰:「北州承喪亂已久,謂其賢智零落,今日乃復見孫計君乎!」表留以為尚書郎。辭以家難,得還河東。

文帝即位,放、資轉為左右丞。數月,放徙為令。黃初初,改秘書為中書,以放為監,資為令,各加給事中;放賜爵關內侯,資為關中侯,遂掌機密。三年,放進爵魏壽亭侯,資關內侯。明帝即位,尤見寵任,同加散騎常侍;進放爵西鄉侯,資樂陽亭侯。資別傳曰:諸葛亮出在南鄭,時議者以為可因發大兵,就討之,帝意亦然,以問資。資曰:

昔武皇帝征南鄭,取張魯,陽平之役,危而後濟。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,數言『南鄭直為天獄,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』,言其深險,喜出淵軍之辭也。又武皇帝聖於用兵,察蜀賊棲於山岩,視吳虜竄於江湖,皆橈而避之,不責將士之力,不爭一朝之忿,誠所謂見勝而戰,知難而退也。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,道既險阻,計用精兵又轉運鎮守南方四州遏禦水賊,凡用十五六萬人,必當復更有所發興。天下騷動,費力廣大,此誠陛下所宜深慮。夫守戰之力,力役參倍。但以今日見兵,分命大將據諸要險,威足以震攝強寇,鎮靜疆埸,將士虎睡,百姓無事。數年之間,中國日盛,吳蜀二虜必自罷弊。

帝由是止。時吳人彭綺又舉義江南,議者以為因此伐之,必有所克。帝問資,資曰:「鄱陽宗人前後數有舉義者,眾弱謀淺,旋輒乖散。昔文皇帝嘗密論賊形勢,言洞浦殺萬人,得船千萬,數日間船人復會;江陵被圍歷月,權裁以千數百兵住東門,而其土地無崩解者。是有法禁,上下相奉持之明驗也。以此推綺,懼未能為權腹心大疾也。」綺果尋敗亡。

太和末,吳遣將周賀浮海詣遼東,招誘公孫淵。帝欲邀討之,朝議多以為不可。惟資決行策,果大破之,進爵左鄉侯。《魏氏春秋》曰:烏丸校尉田豫帥西部鮮卑洩歸尼等出塞,討軻比能、智鬱築鞬,破之,還至馬邑故城,比能帥三萬騎圍豫。帝聞之,計未有所出,如中書省以問監、令。令孫資對曰:「上谷太守閻志,柔弟也,為比能素所歸信。令馳詔使說比能,可不勞師而自解矣。」帝從之,比能果釋豫而還。放善為書檄,三祖詔命有所招喻,多放所為。青龍初,孫權與諸葛亮連和,欲俱出為寇。邊候得權書,放乃改易其辭,往往換其本文而傅合之,與征東將軍滿寵,若欲歸化,封以示亮。亮騰與吳大將步騭等,騭等以見權。權懼亮自疑,深自解說。是歲,俱加侍中、光祿大夫。資別傳曰:是時,孫權、諸葛亮號稱劇賊,無歲不有軍征。而帝總攝羣下,內圖禦寇之計,外規廟勝之畫,資皆管之。然自以受腹心,常讓事於帝曰:「動大眾,舉大事,宜與羣下共之;既以示明,且於探求為廣。」既朝臣會議,資奏當其是非,擇其善者推成之,終不顯己之德也。若眾人有譴過及愛憎之說,輒復為請解,以塞譖潤之端。如征東將軍滿寵、涼州刺史徐邈,並有譖毀之者,資皆盛陳其素行,使卒無纖介。寵、邈得保其功名者,資之力也。初,資在邦邑,名出同類之右。鄉人司空掾田豫、梁相宗艷皆妒害之,而楊豐黨附豫等,專為資構造謗端,怨隙甚重。資既不以為言,而終無恨意。豫等慚服,求釋宿憾,結為婚姻。資謂之曰:「吾無憾心,不知所釋。此為卿自薄之,卿自厚之耳!」乃為長子宏取其女。及當顯位,而田豫老疾在家。資遇之甚厚,又致其子於本郡,以為孝廉。而楊豐子後為尚方吏,帝以職事譴怒,欲致之法,資請活之。其不念舊惡如此。景初二年,遼東平定,以參謀之功,各進爵,封本縣,放方城侯,資中都侯

其年,帝寢疾,欲以燕王宇為大將軍,及領軍將軍夏侯獻、武衛將軍曹爽、屯騎校尉曹肇、驍騎將軍秦朗共輔政。宇性恭良,陳誠固辭。帝引見放、資,入臥內,問曰:「燕王正爾為?」放、資對曰:「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。」帝曰:「曹爽可代宇不?」放、資因贊成之。又深陳宜速召太尉司馬宣王,以綱維皇室。帝納其言,即以黃紙授放作詔。放、資既出,帝意復變,詔止宣王勿使來。尋更見放、資曰:「我自召太尉,而曹肇等反使吾止之,幾敗吾事!」命更為詔,帝獨召爽與放、資俱受詔命,遂免宇、獻、肇、朗官。太尉亦至,登床受詔,然後帝崩。世語》曰:放、資久典機任,獻、肇心內不平。殿中有雞棲樹,二人相謂:「此亦久矣,其能復幾?」指謂放、資。放、資懼,乃勸帝召宣王。帝作手詔,令給使辟邪至,以授宣王。宣王在汲,獻等先詔令於軹關西還長安,辟邪又至,宣王疑有變,呼辟邪具問,乃乘追鋒車馳至京師。帝問放、資:「誰可與太尉對者?」放曰:「曹爽。」帝曰:「堪其事不?」爽在左右,流汗不能對。放躡其足,耳之曰:「臣以死奉社稷。」曹肇弟纂為大將軍司馬,燕王頗失指。肇出,纂見,驚曰:「上不安,云何悉共出?宜還。」已暮,放、資宣詔宮門,不得復內肇等,罷燕王。肇明日至門,不得入,懼,詣延尉,以處事失宜免。帝謂獻曰:「吾已差,便出。」獻流涕而出,亦免。案《世語》所云樹置先後,與本傳不同。

《資別傳》曰:帝詔資曰:「吾年稍長,又歷觀書傳中,皆嘆息無所不念。圖萬年後計,莫過使親人廣據職勢,兵任又重。今射聲校尉缺,久欲得親人,誰可用者?」資曰:「陛下思深慮遠,誠非愚臣所及。書傳所載,皆聖聽所究,向使漢高不知平、勃能安劉氏,孝武不識金、霍付屬以事,殆不可言!文皇帝始召曹真還時,親詔臣以重慮,及至晏駕,陛下即阼,猶有曹休外內之望,賴遭日月,御勒不傾,使各守分職,纖介不間。以此推之,親臣貴戚,雖當據勢握兵,宜使輕重素定。若諸侯典兵,力均衡平,寵齊愛等,則不相為服;不相為服,則意有異同。今五營所領見兵,常不過數百,選授校尉,如其輩類,為有疇匹。至於重大之任,能有所維綱者,宜以聖恩簡擇,如平、勃、金、霍、劉章等一二人,漸殊其威重,使相鎮固,於事為善。」帝曰:「然如卿言,當為吾遠慮所圖。今日可參平、勃,侔金、霍,雙劉章者,其誰哉?」資曰:「臣聞知人則哲,惟帝難之。唐虞之聖,凡所進用,明試以功。陳平初事漢祖,絳、灌等謗平有受金盜嫂之罪。周勃以吹簫引強,始事高祖,亦未知名也;高祖察其行跡,然後知可付以大事。霍光給事中二十餘年,小心謹慎,乃見親信。日磾夷狄,以至孝質直,特見擢用,左右尚曰『妄得一胡兒而重貴之』。平、勃雖安漢嗣,其終,勃被反名,平劣自免於呂嬃之讒。上官桀、桑弘羊與霍光爭權,幾成禍亂。此誠知人之不易,為臣之難也。又所簡擇,當得陛下所親,當得陛下所信,誠非愚臣之所能識別。」

臣松之以為孫、劉于時號為專任,制斷機密,政事無不綜。資、放被託付之問,當安危所斷,而更依違其對,無有適莫。受人親任,理豈得然?案本傳及諸書並云放、資稱讚曹爽,勸召宣王,魏室之亡,禍基於此。資之別傳,出自其家,欲以是言掩其大失,然恐負國之玷,終莫能磨也。

齊王即位,以放、資決定大謀,增邑三百,放並前千一百,資千戶;封愛子一人亭侯,次子騎都尉,餘子皆郎中。正始元年,更加放左光祿大夫,資右光祿大夫,金印紫綬,儀同三司。六年,放轉驃騎,資衛將軍,領監、令如故。七年,复封子一人亭侯,各年老遜位,以列侯朝朔望,位特進。資別傳曰:大將軍爽專事,多變易舊章。資歎曰:「吾累世蒙寵,加以豫聞屬託,今縱不能匡弼時事,可以坐受素餐之祿邪?」遂固稱疾。九年二月,乃賜詔曰:「君掌機密三十餘年,經營庶事,勳著前朝。暨朕統位,動賴良謀。是以曩者增崇寵章,同之三事,外帥羣官,內望讜言。屬以年耆疾篤,上還印綬,前後鄭重,辭旨懇切。天地以大順成德,君子以善恕成仁,重以職事,違奪君志;今聽所執,賜錢百萬,使兼光祿勳少府親策詔君養疾於第。君其勉進醫藥,頤神和氣,以永無疆之祚。置舍人官騎,加以日秩餚酒之膳焉。」曹爽誅後,復以資為侍中,領中書令。嘉平二年,放薨,諡曰敬侯。子正嗣。臣松之案〈頭責子羽〉曰:士卿劉許字文生,正之弟也。與張華六人,並稱文辭可觀,意思詳序。晉惠帝世,許為越騎校尉。資复遜位歸第,就拜驃騎將軍,轉侍中,特進如故。三年薨,諡曰貞侯。子宏嗣。

放才計優資,而自脩不如也。放、資既善承順主上,又未嘗顯言得失,抑辛毗而助王思,以是獲譏於世。然時因羣臣諫諍,扶贊其義,並時密陳損益,不專導諛言云。及咸熙中,開建五等,以放、資著勳前朝,改封正方城子,宏離石子。案〈孫氏譜〉:宏為南陽太守。宏子楚,字子荊。《晉陽秋》曰:楚鄉人王濟,豪俊公子也,為本州大中正。訪問關求楚品狀,濟曰:「此人非卿所能名。」自狀之曰:「天才英博,亮拔不羣。」楚位至討虜護軍、馮翊太守。楚子洵,潁川太守。洵子盛,字安國,給事中,秘書監。盛從父弟綽,字興公,廷尉正。楚及盛、綽,並有文藻,盛又善言名理,諸所論著,併傳於世。

評論[编辑]

評曰:程昱、郭嘉、董昭、劉曄、蔣濟才策謀略,世之奇士,雖清治德業,殊於荀攸,而籌畫所料,是其倫也。劉放文翰,孫資勤慎,並管喉舌,權聞當時,雅亮非體,是故譏諛之聲,每過其實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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